[山狱]幸福终点站。
—— 你的身边,是我最后停下的地方。
[00]
米黄色的。绿色的。灰色的。棕色的。
你见过几种颜色。
滑溜溜。柔软的身体。柔软到好像没有骨节支撑。那么脆弱。
遇到危急情况总是会扔掉身后的半截尾巴。
带着光秃秃的尾端消失在黑暗里。
被丢弃的尾巴就那样躺在原地。
真的不要我了吗。
[01]
事情发生在放学后。夕阳的余晖将课室染金。桌椅在空气里形成倒影辐射在地板上,一层一层交叠过去。还未关好的窗户带着傍晚的风吹了进来,有些涩涩的冷。
轮作当天值日生的狱寺隼人拿着把扫把打算将角落的尘清理下时发现了它。
小小的。伏在墙上。一动不动。棕色的。长长的尾巴紧贴着墙壁。像是害怕随时会掉下来似的。凝住呼吸。
本来是那么毫不起眼的。根本不会有人留意到的地方。本来应该可以静悄悄的沿着墙角的中分线爬去天花板的。却在行动前被发现了踪迹。
“…喂。”
没有动。
“……只剩下你一个了吗。”
还是没有动。
“…一直这样贴在墙上不冷么。不觉得累的吗。”
像被钉住了似的。僵硬的玩具。
“……你害怕人类吧。”
伸出手摁往墙壁上一动不动的小东西。
记得十代目跟自己说过些许关于壁虎的事情。
“壁虎是好动物哦。它是会吃蚊子的乖孩子呢。”
好的。会吃害虫。是个乖孩子。
要珍惜哟。
墙上早已不见痕迹。
棕色的壁虎迅速透过门缝逃跑了,消失不见。
狱寺望着掉落在掌心里的半截断尾垂下了眼睛。
—— 要珍惜哟。
[02]
在害怕什么?
我又不会对你怎样。
为什么那么着急地逃走呢。
我有那么可怕吗。
恐怖到可以令你舍弃自己的尾巴。
[03]
“壁虎的尾巴?那是它逃生的必杀技耶。”
山本背靠着狱寺擦着他的棒球棍,纸巾开始变脏。
下课后教室总是比较乱,像菜市场。校运会就在下星期,因此大家都很兴奋。毕竟又多了个可以光明正大玩的理由了呐。
狱寺低下头看着掌心里平放的断尾,叹了口气。
“……可是为了逃命就能够不要了吗。”
不重要吗。
难道不是身体的一部分么。
丢掉的时候。
会疼吧。
“…那也是没办法的,可能它把尾巴当成伪装吧。”山本无奈地笑笑,“已经是保护自己唯一的方法了啊。”
“……因为不重要吗。”狱寺垂下眼帘,慢慢握紧拳头,“…因为对壁虎来说,‘尾巴’不重要。”
“…呃…只能说,比起‘性命’,‘可以再生的尾巴’不那么重要吧。但是也不是说可以随意舍弃的啊。如果不是发生什么事的话壁虎是不会乱断尾巴的啦。”山本顿了顿,“…因为会痛的吧。还是会痛的。”
“……那被丢弃的尾巴怎么办。就让他独自面对危险么。因为它可以再生。所以才会选择不要它。”
“…隼人?”黑发男生听到了些许奇怪的情绪,转头望向狱寺,“…怎么了?”
“……没什么。”眼角扫到了桌面上堆放着的校运会宣传报,伸手拿过来一张,“…欸山本你要参加什么项目…”
“….难道你想参加?可千万别报跑步项目哟。”
“……你那充满了嘲笑的语气是什么意思啊?!”
“我哪有……”
[04]
只是个小插曲。
断掉的尾巴什么的。被丢弃什么的。
重不重要什么的。
其实也没有必要这么执着。
只不过是件很平常的事情吧。
可是一旦跟记忆里的某根神经连上线。
细节也就被无限放大。
似曾相识的感觉瞬间泛滥开来。
像断了开关的闸。
还是会痛的吧。
[05]
今年的运动会来得比较晚。入秋了才开始。一点都不温柔的风吹进每一个角落,没有布料阻隔的手臂开始觉得凉嗖嗖。操场上密集的人群。嘈杂声像水流似的不断波及四处,乱轰轰。
狱寺皱起眉头伸手捂住耳朵。
“…怎么了?一直皱着眉头。”
名叫山本武的黑发男生揉了揉眼睛有些迷糊地开口,刚刚睡醒所以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吵死了。”好像有昆虫在耳际不断地鸣叫。烦躁。是幻觉吧。
“…觉得吵的话就不要听好了。”山本微笑着伸出手覆盖住狱寺捂住双耳的手,“一双手不够的话加上我的就好了吧。”
手背叠着手背。温度慢慢扩散至皮肤。好像听到了血管里安静地流淌着的液体。细微的声音。喧哗似乎隔了一个时空。双耳从根部开始变热。好像不属于自己一般。
“……说什么蠢话…”
狱寺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拍开男生的手,只是骂了一句无关轻重的话。随即便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任由后者的手与自己的相叠。山本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带着淡淡的宠溺。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猫呢。
不管是温驯的时候还是死撑别扭时都那么可爱。可爱到想让人将你圈养起来。一直绑在身边。哪怕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可不可以。
可以留下来吗。
你愿意留下来么。
[06]
回首总是尘。
那些雕刻在记忆里的时光。凌乱的片段被风干。画面仿佛电影倒格般来来回回。始终找不到可以按下停止键的地方。像埋藏在深海里似的,松软的泥浆凝固成沙漏。一滴一滴。止不住。
狱寺穿着黑色的西装坐进标记着彭哥列族徽的轿车里时,透过车窗望见了站在路边的山本。还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距离太过遥远看不清楚男生眼底的伤痕。然后对方云淡风轻地朝自己挥了挥手。
原来回忆崩坏是那么容易。
像走马花灯般迅速重来一遍。
每一次停下都足以牵扯到胸口生疼。
什么时候开始的。觉得那个叫山本的家伙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什么时候开始的。逐渐习惯了那个叫山本的家伙的声音气味表情。什么时候开始的。从誓死抵抗变成了不痛不痒。什么时候开始的。竟然会有“如果可以的话一直在一起好像也不错”这样的念头。
如果。可以。一直。
画面停顿在熟悉的时候。
第一次被牵着手走。
第一次被亲吻额头。
第一次被拥入怀中久久没有放手。
无数的“第一次”。
变成了气球。
一大簇一大簇地升往高空。
冬日的某一天里将围巾给了十代目后自己冷得发抖。那个叫山本的男生笑着将属于他的围巾绕上了自己的脖子。说着“隼人好像很容易生病的样子还是戴上围巾比较好欸”。黑色的短发在阳光下散着淡淡的光。
有一次因为淋了场大雨导致发高烧。躺在医护室里浑浑噩噩像是走入了梦境。醒来后发现那个叫山本的男生一直握住自己的手,疲倦的睡颜触动了心里某根神经线。
训练时受了伤。因为自己的任性以及逞强所以不肯去疗伤。那个叫山本的男生一言不发拖着自己就往医护室走。走在别人的影子里特别容易心酸。
并不是没有感动过。那些温暖永远都是心底最痛的伤口。如果没有尝试过被人疼惜。如果没有习惯了身边有人陪。如果没有被感动。如果那些记忆都是虚伪的梦。十指紧扣。额际抵在肩头。嘴唇触碰的热度。眼睛里揉碎的温柔。
如果那些都不是真实地存在过。
不是曾经。不是从前。不是以往。
如果早知前往的是分岔路口。
那么最初就不应该将心交出手。
车窗外的风景开始急速倒退。
狱寺没有回头。将过去抛在了身后。
[07]
自己也不是真的浑然不知。
黑手党是真的。杀戮与战斗也是真的。
彭哥列守护者是真的。手中的指环分量那么重。
然而自己却还是不想舍弃普通的生活。
所以装傻。把一切都当作玩笑。
本来以为这样就不会失足沦陷下去的。
但是。但是。
明明知道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明明知道路的末途是南辕北辙。
无法克制住。像一个甜美的陷阱。
明明知道陷阱底下荆棘丛生。
却还是不可自拔地踏了进去。
想要照顾你。
想要看着你。想要抱紧你。
想要牵着你的手。一世都不放开。
想要和你在一起。不怕死。也不怕活下去。
为什么最终的结局是你与我背道而驰。
原来输的人不只是自己。
山本抬起头仰望无限遥远的苍穹。却还是忍不住让苦涩爬上了眼角。
[08]
像一辆列车。
轰隆隆地驶向终点。
路过无数个站台。
车门开启了又闭合。不断重复。
想要伸出脚踏出去。
却不知道要在哪里落足。
只能僵在那里了吗。
当时光将阳光变冷,岁月将年轮踏出伤痕。曾经十几岁的少年也已经变成了二十几岁的青年,成为了可以依靠的身份。山本武仍旧留着一头黑色的短发,眉目间雕刻着气宇轩昂。如今的他继承了父亲的寿司店,每天忙得不亦乐乎。日子过得很充实,也就没有空闲回顾往昔。然而一个男人,并且长得几英俊的单身男人,总是会成为众多女生的狩猎对象。
告白几乎相隔几天就会发生一次。情书也多到可以堆砌成山。常来店里的老顾客跟山本调侃时也问到过诸如“怎么到现在还不找个女朋友”之类的话,而山本总是一笑而过,淡淡地摇头。
“…还没找到适合自己的欸。”
也不算是假话。
到了现在这种时刻,已经很少有东西能让自己动心了。
说是看穿了红尘还是什么的都好,总之对于感情这种事情也无需操之过急。
年少的冲动已经沉寂很久了。
曾经焦急的心情变成了遥远的记忆。
与其说“没找到”,不如说是“忘不了”才更加贴切。
初中的同学偶尔也会过来找山本叙旧。
一群男生都变成了大人。不同的命运。
“阿武你现在还有玩棒球么?”曾经是棒球部的同学喝着清酒问道。
“…不玩了。没时间欸。”
“怎么这样子啊?!初中的时候你棒球打得这么厉害现在却荒废啦——”
“就是啊!!阿武你个没恒心的死家伙啊——”
七嘴八舌的吐槽声。随着酒杯的碰撞声逐渐混乱交杂。山本端出一大盘海鲜寿司放在桌上,有些无奈地微笑起来。
很多事都是没办法的。
不知不觉也就那么过来了。
“泽田还有人记得吗?那个泽田啊——总是被我们叫做‘蠢阿纲’的泽田啊——”有个声音拉开了话题,随即议论声又汹涌而至。山本仍旧带着笑意,没有搭腔。
…阿纲现在已经很厉害了呐。黑手党首领呢。
有些话还是不能坦诚地说出来。
渗进内脏变成厚重的磐石。
已经累积得太多了。
如果那个时候的自己有开口。
[09]
又一个冬天。
山本戴着围巾铲着寿司店外的雪。积雪蔓延到路面会很危险,所以为了防止意外也就辛苦点把积雪扫到路边堆起来。
呼吸变成了雾气。视线随着白茫茫中突然出现的小小黑点停了下来。弯下腰捡起放入手心观察才发现原来是一只干瘪了的壁虎尸体。棕色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水份一般。长长的尾巴还连在身上,似乎没什么变化。
原本已经藏好的时光胶囊。就像是被突然打开了锁。于是那些沉淀下来的记忆像尘埃那样不断上扬。唤醒了睡眠中的那些点滴。是的。唤醒。不是记起。从未忘却。谈何记起。因为一个点而导致所有支柱通通倒塌。
尾巴的故事。运动会。围巾。雪。
捂住耳朵的手。背靠着背。低下头便能看见的距离。
牵手。拥抱。亲吻。
没有过多的进展。一切都像是了然于心。
即使没有说出口。对上视线就能够明白。
并不需要相濡以沫。并不需要信誓旦旦。
只要其中一方受了伤另一方便会寸步不离地守在身旁。
已经是信任到连性命都可以赌上了的。
是不是因为太过信任了呢。
才会谁都没有说出理由来挽留。
手机在衣袋里震动起来。山本摇摇头清除掉脑海里那些无用的思绪后伸手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喂?”
[10]
“……打不通欸。”
泽田纲吉皱着眉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符号低下了头。少年的轮廓还没有消失至殆,但是也还是可以看得见时光走过的痕迹。
“别想太多。也许山本君有些事情再忙吧?”站在纲吉身边的紫发男人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温柔地笑笑,“…要不我们等一下再打几次试试看吧。”
“…只能这样啦…”从意大利回到日本已经够累的了。双脚踏上这片久违的土地时差点就站不稳。
“那么久没回来了,我们去逛逛吧?”紫发男人将长发束至身后,朝纲吉伸出手。笑容温暖如春。
“…好啊。”纲吉垂下眼帘跟着笑起来,将手放入了面前的手中。
有些东西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消失。
也许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淡。
也许会因为距离的阻隔而加深。
无论朝哪个方向前进。
前提都是“存在着”。
并没有忘记过。
山本皱着眉头又“喂”了一声。而对方仍旧保持沉默。冷空气让手机外壳变凉,驱逐了暖意。山本无奈地打算挂掉这个貌似在耍人的电话时却听见了对方缓慢的声音。
—— 是我。
山本睁大了眼睛,瞬间如遭电击般僵在原地。
惊讶之余还是迅速反应过来,压抑住心底的躁动开口。
“…请问你是?”
应该不会是幻听吧。
—— …你这棒球混蛋这么快就得了老年痴呆症了吗?!
嚣张的声音传递进耳内,字字铿锵。
山本带着苦笑低下了头。
“……是你啊。”
果然不是幻觉。
电话那头是真实存在的人。
还是没有改变吗。
“…回来了么。”
山本淡淡地问道。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但是还是希望能够亲耳听到。也就只能执着在这种地方了吧。
—— 当然回来啦!你的智商是不是退化成单细胞了啊?!
“……说话毒了不少呐。”
‘没有改变’是不可能的。
时间过了那么久。总会有什么地方。
跟以往的。慢慢。
改变着。
—— 其实有时候懂得回头也是一件好事呐。
“…嗯?”山本有些纳闷为什么要突然扯开话题。
—— …偶尔一次回头好像也不错。
“……你想说什么?”山本皱起了眉头。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有些恼羞成怒的气息。
但是更多的是无奈。
“…我叫你回头看啊。笨蛋。”
[11]
“对了,狱寺他到哪里去了?”
纲吉站在并盛中学校门前回过头问身边的紫发男人。
“…啊啊,估计是去找他的车站去了吧。”微笑更深了些。
“属于他的那个唯一的车站。”
[12]
山本望着朝他一步步走近的男生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精致的五官带着嚣张的不屑。
“有想我吗。”
狱寺隼人歪了歪脑袋笑道,伸出手掐住山本的脖子。
“…敢摇头的话就宰了你哟。”
“……我该说‘欢迎回来’吗。”
过了很久山本才回答。无奈的笑容爬上了嘴角。
“你说呢?”狱寺慢慢松开手微笑。
山本伸手将面前的男生揽入怀中,紧紧地抱住。额际枕在男生的颈窝处,丝丝的热。
“…欢迎回来啊。我很想念你。”
“……我知道啊。”
狱寺用力地环住山本的后背,笑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轻松。
阳光穿过积云投射下来。
像极光一样耀眼。
温暖覆盖住全身。
旅程结束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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